孟志刚
去年六月。高考过后那几天,紧张、不安、焦虑搞得我脑袋像把马头琴,稍有风吹草动就嗡嗡直响。查分之后,不出所料地落榜了。从学校回家,我在村外田间小路上徘徊,等待天黑。夕阳西下,染红了地平线,树梢处,一轮血色的太阳挂在那里,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《血色黄昏》。就是血色,我高中三年的代价。
上还是不上,这是个问题,可是在父亲那里,这不是问题,我必须复读,考上好大学,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。不仅要复读,而且要到我们那儿最好的复读学校,但我知道价格不菲。父亲伸着短粗的手指点着桌子说:“只要你上,钱有!”
七月份的一天,一大早父亲便叫醒我,说趁凉快带我去报名。临行前他套上一件外套,我很纳闷大热天的穿什么外套,可我终于没有问。他从母亲手中接过存折,先去银行取钱。爷俩骑车到了银行,走到柜台前,父亲伸出食指说:“取个整。”厚厚的一沓钱递了出来。父亲往旁边一挪,用短粗的手指笨拙地数起来,数完郑重地装在外套口袋里,扣上扣子,又伸手按了按。我这才明白,父亲没有专用钱夹,书包不安全,他穿外套是装钱用的,他是怕钱不好放,担心弄丢了,那可是儿子的学费啊。望着父亲微驼的身影,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酸痛。
取钱后,我们坐上了车。在车上,我默默注视着父亲,他时不时地掸着衣服,不经意地伸手在口袋上按按。我心里又是一阵阵酸痛。说实话,我以前没有在意过父亲,甚至和他有些隔膜,觉得他没什么本事。不知道他多大了,哪天生日,喜欢吃什么,只知道他是个木匠,农活忙完之后便忙木活,整天忙碌碌的,一年之中没有几天空闲。不到五十,头发却已花白,满脸皱纹,看起来很慈祥的样子。平时穿着蓝大褂,满头满脸木屑,像是刚从磨面坊里出来一样。手指短粗,冬天开裂,有时用胶布贴上。我想那一沓钱得锯多少木方,得刮多少刨子啊!我上面有两个姐姐,初中便辍学了。父亲的期望我知道,他希望我能考上大学,有个好工作,不再走他的老路。父亲坐在那里,凝望着车窗外。在我眼里,父亲成了一尊雕像,我的眼泪流向心里。
那个血色黄昏,已经成为我人生的底片;我那雕像般的父亲啊,你让我知道,奋斗就是生活,人生唯有向前。